任冠青
通过巨细靡遗地还原彼时的天气、时人的心态,甚至街道宽度、屋内摆设,《帝京拼贴》仿佛真的发起了一辆通往过去的列车,开启一场沉浸式古都文化奇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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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是摩登都市中的城市规划师,一入夜则关上书房门、放飞自我,化身“糕员外”穿梭在东京汴梁的上元狂欢局,感受盛唐气象下的一夜长安春风醉,还试图还原太平公主与薛绍相遇时的历史现场……在我眼中,《帝京拼贴》的作者高雅一直是个“城会玩”的斜杠文艺青年。
诚如书名中的“拼贴”所言,很难用一个主题归纳这本书的内容。小到对“待漏院”等院落名称的典故推敲,大到类似“周武王失眠了,在伐纣得胜后回到国都镐京的当晚”等家国思虑的探讨,作者以城市、建筑为引线,灵巧地将园林建筑、天文考古、诗词歌赋、军事政治等内容缝合起来,严肃考证之余又不乏俏皮点评。因此,读这本书时,大可不必正襟危坐、眉头紧蹙。找一个冬日下午,约上友人在咖啡馆不紧不慢地将这本书翻完,是我能想到最惬意、妥帖的阅读场景。
作为自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开始入坑的北宋城市迷,作者承继了浓浓的宋代生活哲学要义:对人生况味的讲究,是顶顶重要的。于是,一些掩藏于历史角落最深处的生活碎片,也会被饶有兴致地发掘出来品评。比如,谈及宋人的消夏好去处,资深老饕孟元老会“倾情推荐”城南龙津桥以西的清风楼。那是因为夏天多刮南风,只有在清风楼才能感受到第一手的清风拂面。
通过巨细靡遗地还原彼时的天气、时人的心态,甚至街道宽度、屋内摆设,《帝京拼贴》仿佛真的发起了一辆通往过去的列车,开启一场沉浸式古都文化奇旅。也许,只有当生活的触角足够细腻敏锐,才能够捕捉到如此细微而动人的寻常之趣。
只是有时,看着这些琐碎到几乎“无用”的作古冷知识,我的头脑中也会分裂出两个对立的小人:一个有些怨念这样的历史还不够“大”,另一个却生出一股莫名的愉悦感,对这种“温情文化马杀鸡”颇为受用。
转念一想,没有被高光笔标注的真实历史中,又哪有那么多刀光剑影、恢宏壮烈呢?春日踏青放风,夏日遮阳消暑,不正是最本真、最寻常的生活模样吗?正如作家阿城所说的:“无用的东西多了,气氛就出来了。”细数宣德门每一组斗拱、角梁背后的营造匠心,描摹瓦舍勾栏里轮番上演的小唱、散乐和般杂剧,一副烟火气十足的生活图景就这样跃然纸上,古代都城的立体面貌也逐渐鲜活起来。
历经千年,城市自身在不断发展嬗变,而人对于一座城市的感情却有不少共通之处。清早,四更便要起床的北宋官员们在待漏院稍作歇息,门口“灯火、人物、卖肝夹粉粥,来往喧杂”,像极了现代都市地铁门口煎饼果子、鸡蛋灌饼飘香的场景。朝堂上一番唇枪舌剑、风云变幻之后,王安石忽然忍不住一赏这个稀松平常的春日,“娇云漠漠护层轩,嫩水溅溅不见源”。作者评论,这真是一首很“嗲”的诗。不管工作上再怎么据理力争、吹胡子瞪眼,一停下脚步欣赏下寻常美景,心也会不自觉地柔软起来。
《帝京拼贴》中虽多写名人,但其作为常人的心境却能引发诸多共情。在《苏轼的东京故事》一篇,最让我感慨的是一个很小的“接人”故事。作者不厌其烦地交代着细节:那是比苏门兄弟大二十多岁,与他们情谊深厚,后来在乌台诗案中同样受到牵连的范镇,此次他仅是路过东京,稍作停留。苏辙却特意去距东京城三百里外的地方迎接。三百里路途,步行约需五天,马行约需一天,思念之殷,全在其中。
此时,再读苏轼那句“便与君,池上觅残春,花如雪”,便体会到另一番唯愿各自珍重的人生况味。这一古代版“跨越大半个城去见你”的情节,让我不禁想道:一个人的城市足迹,又何尝不是对其彼时心迹的忠实记录?
读到这里不难发现,让人get各类杂学知识,并非此书的重点。它最难得的,是以古都为基点,为读者提供一种“感受”价值:在细节的揣摩中感受审美的愉悦,从历史的侧面里体味人生百态。
如果说还有一个“副作用”,那便是勾起人一种想吟诗作赋的冲动。当你在冬日的咖啡馆翻过书的最后一页,暮色刚好降临。窗外北风吹紧,天气预报所说的大雪呼之欲出。
此时,何不对身旁友人提议:“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21年11月16日 11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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