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宁迪 刘芳 林洁 杨洁 魏婉
短短一个月,在泥泞的荒滩上建成500张负压床位,将有效提升香港收治新冠肺炎确诊患者的能力。建设时间,不足正常医院建设工期的十分之一。深圳与香港的交界——落马洲河套地区,在这个春天被赋予了一项艰巨使命。
今年早春,香港新冠肺炎疫情日趋严峻,2月底每天数以万计的新增病例数量,需要更多的病床承载病患。危急时刻,中央心系香港同胞安全健康,对香港政府的抗疫需求有求必应。中央援港应急医院就是其中之一,医院项目选址就在临近深圳河的香港落马洲河套地区。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2万多名建设者从全国四面八方赶到,在时而湿冷、时而暴晒的回南天里日夜奋战,在风里雨里抢筑“生命方舟”,于4月7日成功交付一期项目。除了一期500张负压床位和全部医疗及辅助功能,这里还要承建应急医院二期工程和普通方舱医院,用来隔离更多确诊患者。
对有建筑常识的人来说,这近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工程。因为这样规模和质量的医院,正常工期起码两年。而落马洲项目的建设者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他们顶着风雨开进工地,用“责任”和“毅力”刷新了“中国速度”,在落马洲创造了一个“从无到有”的奇迹。
给大部队开路——这是一项几乎无法完成的项目
工作了近九年的黄恩忘不了,那天大巴抵达香港落马洲,她就被眼前复杂的场地环境震撼了。连日落雨后的香港刚有些放晴,但荒芜一片的落马洲河套场地里,一眼望去空旷且泥泞。跟出发前大家在图纸上看到的相比,现场环境差异巨大,高低不平之下,山体、河道、沼泽……地形说不上来的复杂。
作为中国建筑旗下中建科工集团有限公司(简称“中建科工”)的一位生产经理,2月21日,黄恩接到一项特殊的任务:作为先锋队成员到香港落马洲河套地区建设中央援港应急医院。
该工程项目由中建科工总承包,中建科工旗下中建钢构等单位主承建,200余家单位参建。2月22日,黄恩和其余23人在中建科工深圳办公区附近集结,分派给他的任务是进场勘测地形、土地平整,用最快的时间给后面进场的大部队“开路”。
整个工地面积近55万平方米,黄恩和另外两名队员刚下车,工作就进入倒计时。在深圳的设计方要根据先锋队给出的地形勘测数据来制定医院的设计方案,以及后续的施工安排。
留给黄恩三个人的时间只有24小时。他们迅速穿上雨靴,换上装备,走进了泥泞的场地里。三人绕场一周要花最少两个小时。每走到一处,三人就要选择合适的点位,用勘测设备记录相关数据,哪怕点位是没过膝盖高的积水。
落马洲项目工地里最早有一片鱼塘,也有小部分生态区,走在坑坑洼洼的路上,三人沿途还见到了几头野猪。水下可能有什么,也要考虑。他们有时候甚至把靴子脱掉,赤脚走入积水里测量。
一天之内,他们翻过山、踩过泥、蹚过水,测量数据如期提交。先锋队负责的下一个工作,就是平整地形。按照要求,落马洲河套地区要分别建设应急医院和方舱医院。应急医院一期项目要在一个月内建设500张负压床位。但这块场地上还竖着两座10米高的山体,上面还有茂密的植被。
五天之内要把山体推平!但一般的土方车并不适合开进这里,因为山体越向下挖,土质越软,普通土方车的车轮极易陷进泥地里,工程队找来了三四十辆更专业的运输车。
项目所在地四周都被河道包围,像个小岛,与香港外界进出只有一条路,进场之后的道路还没有硬化,土地松松软软,有的地方淤泥厚度达13米。一下雨,更是难走。这让大家有了在“豆腐”上建房子的感觉。山体推平后,工程队又连夜整平地面,浇筑混凝土,只为让大部队能在3月6日按时进场,顺利开工。
和先锋队同期开工的是一河之隔的突击队,中建科工深圳公司副总经理衡武浩所在的突击队要在七天内建造一座临时打通深港的“钢栈桥”。项目交付期已定,每一个环节都要按时按点如期完工,为了能让人员、物资和设备更快到达项目地,两地政府共同决定临时剪断竖在深圳河两岸的“铁丝网”,用一座桥加速深港两地运输,保证项目如期完工。
从2月27日开工,到3月6日凌晨通车。钢栈桥建设的七天七夜里,无论一线员工还是公司高层,60多名管理人员全部办公吃住在河边临时放置的5个集装箱里,“这种场景以前很难见到。”衡武浩过去经常参与应急项目建设,熬夜通宵已成习惯,“能来干应急项目是公司的信任,纵使有再大的困难都不能成为任务没完成、桥没按时通的理由。”
钢栈桥的施工在只有百米宽的深圳河上,在水里打桩、吊装要用浮吊船,但河水一旦退潮极易引发浮吊船侧翻,这是建设中最担心的事。桥体从深圳皇岗口岸东侧建起,跨越深圳河,直达对岸的落马洲河套项目工地。
全长159.1米,宽36米的双向八车道钢栈桥为大规模施工提供了先决条件。“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画面,在随后的一个月里不断上演。
钢栈桥通车后,衡武浩在深圳仅休息了半天,就被通知带队“进场”,负责项目施工时的资源调配工作,后来又负责过临建、箱体调度、防疫分区等工作,这一个月里,哪里需要他就哪里上。
大部队进场——930余顶帐篷,上万建设者的临时住所
落马洲工地上的条件之艰难超出许多人的想象。3月6日,大部队刚进场地时,没有通水,也没有通电。一入夜,土方开挖和地面平整作业时,配备的是柴油发电机式的可移动照明灯。现场的抽排水工作,也要靠着柴油发电机才能正常工作。
更为艰难的是,和正常施工项目不同,时间紧迫得已来不及先在工地上搭建好足够的临时板房,只能像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大会战那样“先生产再生活”。
中建科工员工石飞飞记得,最初这里连手机信号都没有。自己和同事们在工地上的板房里办公,晚上凳子往边上一撤,折叠床打开后,办公桌下面就变成了大家的休息区。如果要洗澡,最少也要排队一个小时。
人员进场数量不断增加,高峰期时超1.4万人同步施工。在硬化好的平地上搭建的板房,早已不够大家办公居住用。于是,在还未硬化的泥地上也很快扎起了一顶顶蓝绿色的帐篷。
930余顶帐篷搭起来后,就变成了上万人的临时住所。帐篷里一张张上下铺上,连轴转的工人们倒头就睡。伴着帐篷外机械作业的轰隆声和货车来回的鸣笛声,这样的场景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六七十年代的石油大会战和大三线建设时期。
遇到下雨,夜晚盖上被子,人也会冷得哆嗦。从湖南浏阳市来支援的高黎明原本是一名药房老板,听朋友说香港落马洲河套地区的中央援港应急医院项目需要人手,高黎明立刻把家人安顿好,启程赶往。
每天早上八点,他会背上消毒箱绕着负责的区域完成两次消杀工作,最忙的时候,他和工友们搬卸了4辆车的货物,搭建了8顶帐篷,有时会忙到第二天早上6点,“收工的时候,没有洗漱直接累得躺在床上”。
工期太赶,香港的雨来过几次大家谁也记不清,只记得大雨过后,帐篷外的泥土就会变成淤泥,泥汤涌进帐篷里把许多床铺打湿。高黎明和工友常冒着雨,冲进板房,抱起被雨水浸湿的材料往高处转移。一次,积水和淤泥有10厘米厚,有工人在帐篷里休息,一觉醒来发现拖鞋都被泥水冲走了。
风雨中,大家更担心的是“工程”和“进度”。3月23日,下了整整20个小时的暴雨,这对本就紧张的工期是“雪上加霜”。A3工区出现箱体雨水渗漏,来自中建科工的张保明为查明漏水点,爬上屋顶,打着手电,冒着雨通宵找到了所有漏水点,一一修补到位。之后的几天里,只要下雨,就能看到A3工区箱体屋顶上,有个人弯着腰细细地查看屋顶的每一处。在屋面完工前,A3工区再也没有出现过一次箱体屋顶漏水的情况。
紧急工程按时交工——挑战着每个参建者的极限
落马洲河套区里,每天都在见证“中国速度”。2月24日开始勘测地形、平整地面,3月6日一期正式开工,3月9日完成首个集成式箱体吊装,3月19日完成一期1545个集成式箱体吊装工作,3月29日进入联调联试阶段,4月5日完工并通过验收,4月7日一期项目交付。
“项目场地每天都会变个样。”对于高黎明而言,“基建狂魔”的表述以前只在新闻里看到过,而这次在现场,他亲眼见证了中国基建的力量。
刚到工地的第一天,交通组负责人刘磊放下行李就一直工作到凌晨两点。此后,每天他几乎只睡两三个小时,他说这是所有人的常态。
交通组每天负责车辆的进场、线路、停放等指挥工作,还有应急救援。随着项目施工的进展,路越来越不好走,整个车辆的流线也在不断调整。刘磊记得,项目初期,现场还没有交通指示标识。最高峰时,日均车流量达到2883车次,而交通组当时只有六、七个人负责调度。
遇到下雨,有时物资没那么及时送达,每个岗位上的队员都很给力,“大家穿着一次性的雨衣,顶多撑把伞,完全没有耽误进程。”
项目工地上,工期倒计时的牌子上,数字一天天减少。
3月29日下午5时30分,随着电压指示表的表针稳稳指向11千伏,红色的合闸指示灯亮起,项目一期电路全面接通,也标志着项目一期进入联调联试阶段。
与普通医院相比,中央援港应急医院建设还有一个难点,为了让病房内被患者污染过的空气不会泄露出去,应急医院要建成有千张床位的负压病房。面临重重困难,来自中建科工的孙立山没有任何犹豫,接下了项目机电技术总工程师的重任。
3月30日,随着现场对讲机里“开启送风机”指令的下达,负压仪表上的指针还是没有发生偏移。这意味着负压调试陷入了僵局,怎么办?孙立山开始带人排查房间里每一条裂缝、室外风机每一个焊缝和风管每一个打胶口,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乃至上百个。终于,他们找到了漏风点。这样的工作,孙立山每天要重复上百次,每次都要持续8个小时。
3月31日,中央援港应急医院一期项目完成了负压调试,对比以往的医院,调试成功提前了三天。三天,在极限的工期里显得格外珍贵。
中央援港应急医院项目刷新了许多基建领域的建设纪录,也挑战着每个参建者的身体极限。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在极难的环境下,后勤保障工作更为艰巨。来自中建五局三公司的刘修锟,每天早上6点准时去桥头为团队领取早餐,送往帐篷区、办公室,与同事两人“扛”起了150个工友的吃住责任。
不久前,刘修锟因为肾结石痛到打滚,喝完水、吃片药,继续爬起来战斗。做过10年西藏守边战士的他表示,“作为一名后勤人员,首先要保证我的同事吃饱穿暖,党员要万事带头,有红旗就要扛!”
在落马洲河套地区的30天里,石飞飞走出了84万步。在他的微信运动排行榜上,工地里许多同事的日行步数,都是3万左右。
现场工期紧张,高处作业、核酸检测、健康码收集、人员进场登记、夜间巡场……这些点位上总能看到系着“违章作业纠察队”袖标的戴书天,来自中建三局总承包公司的他是项目D2区的安全总监,日均3万步对他来说已是常态。穿着雨靴在泥地中艰难行走,脚掌磨起泡,戴书天就自己挑破,再磨起泡,就再挑破。
与建设同样紧张的还有防疫工作,高压下,作为项目防疫组负责人,邱建春三天两夜没合过眼,仅在3月9号这一天,就接打了216个电话。
朴素的牵挂——等医院建好了,就回家团聚
一河之隔,对岸是万家灯火,岛上是灯火阑珊。想念家人的时候,许多人会匆匆望一眼深圳河的方向。
黄恩的妻子胡慧就在一河之隔的深圳加班加点,负责中央援港应急医院建设过程中大量的合同编制、整理、审核、签订及归档等工作。办公室里,她也是每天18个小时左右的工作状态。
作为武汉人,夫妻二人一直有个遗憾。2020年,两人请缨参加“两山”医院建设,因老家村里封路没能如愿。这一次,他们毅然决然选择一起为中央援港应急医院建设出力。因为疫情之下,他们对香港更能感同身受。
夫妻俩的决定让家里老人起初难以理解,毕竟儿子还不到4岁。到了落马洲后,黄恩很少有时间和儿子视频通话,白天的时间都在工地上忙,到了后半夜能休息的时候,看看手机已经深夜,孩子和父母早已休息。
作为第一批进场的建设者,黄恩在完成了地面平整工作后已于半月前返回深圳,在深圳隔离的日子里,他终于能有时间和儿子视频,孩子说,“妈妈好久没和我视频了。”中央援港应急医院一期项目即将交付,黄恩的妻子胡慧即将从深圳赶往香港。一个月里,夫妻二人也仅仅见过一面。
2月底,从西安方舱医院工作结束后,石飞飞直接赶到落马洲,他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儿子了,“上次见到他,他还不会说话,最近已经会叫爸爸了!”从 2021年底起,石飞飞接连奔走在抗疫一线上,听到孩子的成长,有点惊喜也有点遗憾。
不久前,项目工地上终于通上了电,网络也比之前稳定。每天忙完之后,石飞飞会抽空默默点开手机软件,通过家里的摄像头,看看儿子在干什么,疲劳感一下子减轻了。
每天晚饭时,是高黎明和孩子约定的视频时间。小儿子出生后从未和他分开这么久,“总在视频里吵着要爸爸回来”。家里两个孩子太小,还不懂爸爸在做什么工作。高黎明想,等孩子们长大了,可以把岛上的故事慢慢讲给他们听,“给孩子们做一个表率,希望他们能成为有社会责任感的人。”
几天前,他和妻子商量,做完了一期项目,还要留在这里继续完成二期工程。“等着医院建成的一天,香港患者早日住进来,早日恢复健康,到时候再回家跟孩子们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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