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十年 作家张云为1080种妖怪上“户口”

2022-01-21 09:12:49     来源:北京青年报

历时10年,80后作家张云从浩如海的典籍中“捉”出了1080种妖怪,出版了《中国妖怪故事(全集)》。与“妖怪总是作恶”的印象相反,他发现,“几乎90%的中国妖怪都是与人为善的”。

此后,张云相继出版了《妖怪奇谭》《作妖》两部小说,并推出了妖怪文化普及节目《妖怪调查局》。“中国妖怪文化独具特色,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一朵奇葩。”张云试图将被遗忘百年的中国妖怪文化重新打捞上岸。

日,张云接受了北京青年报记者的采访,他解释了神话之外为何民间还产生了妖怪故事,也提到妖怪对古代历史潜移默化的影响,“中国妖怪是根植于老百姓现实生活中的,它的生命力也正在于此”。

捉妖

在中国典籍中“打捞”妖怪故事

敲完《中国妖怪故事(全集)》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张云仿佛听到所有妖怪们在他身后欢呼。“对于妖怪来说,名字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妖怪的名字被忘掉了,就彻底被人忘掉了。”

与妖怪结缘,帮它们落户,似乎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召唤。自幼在皖北乡村长大,张云最爱与村民们一同聚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听老者讲述奇谈怪论。上学读书后,张云对历史颇有兴趣,他发现正史典籍“不够过瘾”,“写的都是帝王将相的事,我想知道当时的老百姓是怎么生活的”,于是格外爱好读志怪笔记、稗官野史,“那是一个有趣的世界,里面时不时蹦出让我喜欢的妖怪”。

2007年的一次动漫展上,张云发现不少孩子都打扮成了妖怪,姑获鸟、天狗、饕餮等,“几乎全是我们祖先创造并书于典籍的妖怪。而在他们眼中,这些全是日本的”。张云的心被刺痛了,妖怪学在日本是一门显学,但实际上有70%的日本妖怪原型都来自中国,“可中国人自己都不知道我们到底有多少种妖怪,妖怪学的相关工作在中国还是空白”。自此,张云开始了“捉妖”的历程,为中国妖怪正名。

整理中国妖怪,首先需要解决两个问题:妖怪的定义以及妖怪的分类。“日本关于妖怪的定义拿到中国水土不服,而中国一直以来并没有准确的妖怪定义”。为此,张云花费了两年的时间,了解中国几千年历史妖怪演变的流程。最终,参考东晋文人干宝的《搜神记》,他将妖怪定义为:根植于现实生活中超出人们正常认知的奇异怪诞的事物。因此,“《西游记》里的牛魔王、白骨精不算妖怪,妖怪必须来源于现实生活”。

在分类问题上,以前中国人对妖怪的称呼很多,并没有刻意分类,比如妖、怪、精、魅等等,内涵不一。在弄清中国古人对于妖怪的理解的基础上,张云从妖怪学的角度重新归纳,将中国妖怪分为白泽、方相氏两大“统领”以及“妖、精、鬼、怪”四大类。

解决了定义及分类问题,张云又花费了七八年时间,从浩如海的中国典籍中打捞妖怪,找出其源流,记录下妖怪的故事,并将文言文翻译成白话文。“那几年我去各地的图书馆翻阅,很多时候,一两个星期都找不出来一个。”最终,张云罗列了以《白泽图》《汲冢琐语》为代表的262部参考文献,“其实翻阅的参考资料远不止这些”。

当遇到不同典籍中记载的妖怪故事不一致的情况时,张云会根据典籍的共做校对工作,有所取舍和归类。“1080种妖怪,实际上个数会更多,比如说狸妖,故事几十个都不止,每个朝代都有。我会写出‘狸妖’这一种,相关的故事都归纳到其中。”而对于一些因“不知其所谓何怪也”而无名无姓的妖怪,张云只能遗憾地放弃,“总体上还是选择有确切名称记载的妖怪,这样身份也更明确”。

几经努力,1080种妖怪被成功落上了“户口”。张云说:“我当时很惶恐,因为担心一些妖怪仍是‘黑户’。但基本上绝大部分的妖怪都在里头。我希望这能为中国未来妖怪学的研究打一个基础。”

发现

九成妖怪不会主动伤害人

与“妖怪总是作恶”的印象相反,给1080种妖怪上“户口”后,张云发现,“几乎90%的中国妖怪都是与人为善的,除非被招惹,否则不会主动伤害人”。

这与日本妖怪很不一样,在张云的感觉中,日本的很多妖怪是冰冷的、带有怨气的,例如三岛由纪夫《付丧神记》,讲述了被扫地出门的一堆旧器物幻化成精后找人类复仇的故事。相比之下,张云最喜欢记载于明代《耳新·卷之七》的名为“提灯小童”的妖怪——家里一把破旧的笤帚变为提着灯笼的童子,接老头回家。“中国的不少妖怪故事充满了温情,妖怪很多时候站在人群之外,想和人产生关系。这反映出了中国人的价值观,不是侵略的,而是以和为贵、与人为善、渴望交流的。”

“妖怪的格,是人的格,也是一个时代的格”。不同时代的妖怪故事,折射出了不同时代的火气、社会状态与人类心理。张云介绍,先秦时期的妖怪多充满雄浑的浪漫主义气息,气势磅礴;魏晋时期讲究风骨,妖怪也是敢爱敢恨;唐代的文化多元包容,妖怪有多种形态,关于爱情的故事也特别多,出现了大量狐精、花精;而到了宋代、明代,含蓄符合当时的社会价值,妖怪也变得含蓄。

张云还发现,志怪小说往往与历史记载交织在一起,妖怪叙事除了会影响人的日常生活,甚至会潜移默化影响到历史的发展。

“花月精”记载于唐代的《甘泽谣》。武则天夺权后,在选侄子武三思还是儿子做继承人上犹豫不决。武三思家一歌姬名叫素娥,舞姿优美。一次武三思邀狄仁杰赴宴,想请素娥出来表演,却不料素娥躲在屋内哭泣,称自己是花月之精,天帝派她来动摇武三思的心志,要兴李氏天下。狄仁杰是正直之人,她不敢见,说罢便消失不见。第二天,武三思秘密向武则天奏明此事,武则天叹道:“看来,李唐当兴,这是上天的安排呀”,最终让位给了自己的儿子,还政李唐。“这个故事反映了当时老百姓的思想,他们在情感上还是怀念唐朝。”张云说。

释疑

中国人讲神仙

为什么还要创造妖怪

这些年,张云始终在为中国妖怪学的建立与推广努力。在推广中国妖怪学的过程中,张云遇到了很多质疑,其中一点在于,中国人讲神仙,为什么还要创造妖怪?我们现在讲妖怪,有什么意义?

对此,张云解释道,妖怪与神仙的源流一致,“人类在最初要去征服、改造自然的时候很渺小,很多事情解释不了,因此创造了神话、妖怪等进行祭祀和巫术”,妖怪与神话故事都是人同自然等未知世界沟通的桥梁,它们与文明的根系纠缠在一起。

当人类的文明程度越来越高时,神仙与妖怪产生了分化,它们产生了几点区别:一是人们的态度,对于神仙,从统治者到学术文人都很崇敬,地位非常高,而妖怪则站在社会价值标准的对立面,对于儒家来说,妖怪是“离经叛道”的存在;二是二者的叙事话语不同,神话讲述的多为盘古开天辟地这类创世界的宏大主题,而妖怪是“非常草莽、细微”的,更加贴日常生活。与此同时,妖怪和神仙并非完全脱离,也是有交织的,“有一些妖怪,例如东北的黄大仙,因为能给老百姓带来财气运气,慢慢变成了被祭祀的神灵”。

张云提到,中国有一种说法叫“妖由人兴”,妖怪的故事是一面镜子,从另一侧面反映当时的人心、欲望和表达。中国具有教化意义的妖怪故事特别多,这是儒家价值观的体现。“不能忽略对于中国妖怪文化的研究,它和中国神话一样,同属于民俗学中重要的一部分。”

推广中国妖怪学过程中,张云还发现,最难之处在于改变人们的观念,“大家一听妖怪就觉得是封建迷信,但其实并非如此,应该从文化学、社会学、历史学、民族学的角度辩证看待。妖怪故事有很大的文化价值,是了解中国人从哪里来以及中国社会变迁的一个切口。”

2021年8月,张云相继推出了两本讲述妖怪故事的小说——《妖怪奇谭》和《作妖》。与蒲松龄《聊斋志异》的批判讽刺不同,他以民国和唐代为背景,构建了两个充满着温情、人与妖和谐共处的“世外桃源”。

写这两本小说的初衷,张云是希望能让更多的年轻人接受中国妖怪,“《中国妖怪故事(全集)》是古人的讲述,年轻人不一定接受。《妖怪奇谭》和《作妖》用小说的方式,根据史料重新演绎妖怪故事,能让大家更好接受,也能让更多的人体会到中国妖怪的精彩。”

未来,张云会继续坚持开展中国妖怪文化的研究工作,并推出相关作品。张云指出,中国妖怪学“现在处于一个刚刚萌发的状态”,毕竟,“中国妖怪文化流传久远,至今没有消失,中国文化史上的妖怪是根植于老百姓生活中的,它的生命力也正在于此”。(记者 张恩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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